EN | 中文

郭淑玲:光与色中冥思

文/海良

ArtChina 艺术中国

2020.10.20

http://art.china.cn/txt/2020-10/20/content_41329231.shtml

在不同的习俗中,冥想有十分多样的具体表现,因此难以给出统一的定义。尽管不同文化有无数种各具特色的方式去实行冥想,其通过仪式要达到的目标却总是高度一致的——训练注意力或知觉,以达到一种头脑清明、情绪平静的稳定状态。无论实践者采取何种技巧,最终目的都是追求达到超然意识的精神境界提升。

艺术家郭淑玲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名勤奋的冥想实践者,然而她的冥想从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技巧或形式。她认为冥想的核心是这一过程中所能达到最高的精神境界,而非实行冥想的方式。因此,减少对表象的关注、集中于真正的本质,于她而言既是生活的准则,也是创作的信条。每年,她有许多时间居住于船上,过着远离压力的简单生活。她排除杂念来深思自我和世界,同时在航行的旅途中完成画作。她的近期油画作品《5-6 pm》系列和《皮肤》系列正是大部分创作于船上,在广袤的海天之间完成。郭淑玲在这些作品中摒除具象,仅着重于光与色的变化,致力于在画面中放弃外在之物,纯粹保留她自日常冥想而获得的抽象精神境界。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5–6 pm》系列描绘了数个美丽的黄昏时分。北半球冬季的下午五点至六点,夕阳西沉,天光渐暗,正是一天中色彩变幻最丰富不定之时。日本神道教将昼夜交替的黄昏时分称为“逢魔时刻”,深信世景交替、万物骤变之时,易遇到不存在于现世的神魔。《5–6 pm》源自郭淑玲对黄昏时刻的主观观察和感悟,着重于描摹色彩的微妙变化:傍晚的光线在天空、海洋或墙的一角变幻出丰富的色谱。郭淑玲的画面并不勾勒出任何具体事物的形象,而是以空镜头一般的表达将光与色的细微演变平铺在画面之上。

 
郭淑玲,<5—6 pm>-23,2020. 木板油画,88.9 x 63.5 cm. 摄影:Azumi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 pm>-23,2020. 木板油画,88.9 x 63.5 cm. 摄影:Azumi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lt;5—6   pm&gt;-13,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nbsp;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 pm>-13,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lt;5—6 pm&gt;-19,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 pm>-19,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皮肤》系列则来自光线穿透花瓣或植物发出的轻柔散射。画面将现实事物的细节放得极大,令原本具象的事物模糊了语境信息,成为了抽象。画面中的色彩明度相近而冷暖交织。常见的事物就此被挖掘出了超越现实的感染力,提供了以全新视角观察万物的可能性。

 
郭淑玲,&lt;皮肤&gt;-5,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皮肤>-5,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能够敏感而准确地感知并捕捉事物变化交织的瞬间,将这些细微的感受放大并再现。她创作的画面充满了打磨细腻、变化多姿的色彩和质地。郭淑玲的色彩表达受到艺术家、教育家约瑟夫·亚伯斯 (Josef Albers)的色彩理论影响:“在视觉感知里,色彩很少呈现出它实际客观上的样子。这令色彩在艺术中成为最具有相对性的媒介。” (1963) 从知觉的层面去理解,人们对事物色彩的认识是主观的,随外界不断变化且不可复制,而并非简单地看到色彩的物理性质。因此,尽管郭淑玲所创作的简洁画面多为生活中常见的片段,然而她运用敏锐而专注的主观感悟重新演绎了那些稍纵即逝的美感和氛围;她的描绘虽取材于具象风物,但通过画面中尽可能多地呈现色调和灰度的微妙变化,视觉上脱离了日常的浅层感知,呈现出抽象、宁静的高层次精神力量。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清明的境界不能通过仅仅一次冥想而达到,郭淑玲的创作之路也同样经历了长期的探索和尝试。尽管一直在表达色彩,但她早期与成熟时期作品最大的区别是画面的主体。在她2012年的油画作品《暗香-2》中,作为画面主角的植物与微光仍处于较为具象的描绘,充满了精密的细节,体现出她几乎溢出画面的表达欲。然而,在她2020年的作品《皮肤-4》中,她摒除了一切指向具象的表达,并避免令画面点明植物的形象,仅仅在画框之内留下一片铺满了色彩的明暗与冷暖的空寂镜头。郭淑玲认为2018-2019年是她创作的瓶颈时期,但她通过开始每日冥想,生活与创作的境界都得到了突破,迈入了对世界全新的认知时期。她多年以来的创作核心并未动摇,而绘画风格转变的因由则来源于她对看透表象、洞见本质的启悟。

 
郭淑玲,&lt;暗香&gt;-2,2012. 布面油画,180 x 180   cm.©郭淑玲

郭淑玲,<暗香>-2,2012. 布面油画,180 x 180 cm.©郭淑玲

 
郭淑玲,&lt;皮肤&gt;-4,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皮肤>-4,2020. 木板油画,30.5 x 30.5 cm. 摄影:云开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的创作亦受到马克·罗斯科(Mark Rothko)的晚期代表性风格影响;罗斯科的作品中,简洁的矩形边缘微妙而模糊,浮在底色之上仿佛在不停颤动。画面只有纯粹而抽离的色域,却能够传达强烈的情绪,给观者以深切的震撼。郭淑玲认为,艺术最动人的亮点即是要抓住人类共性的情感,她希望自己的作品也能够以空性、极简的表达,在一瞬间击中观者的内心。

同时,郭淑玲渲染色彩的技巧发展自她内心深处对中国传统水墨的天然欣赏。元代(1271–1368)水墨山水,尤其是以黄公望、倪瓒等“元四家”为代表的杰出山水画家所使用的墨色渲染技法,深深地影响了郭淑玲。她在绘画中反复叠层上色,以追求丰富微妙的色彩变化。黄公望最具特色的技法之一是他“先用淡墨,积可观处,然后用焦墨,浓墨分出畦径远近”的画法。画面中浓淡转换细腻,在单一的墨色中变化出层次无穷的远近意境,反映出画家对风景的精心摹写。相比起锤炼线条来描摹具象,郭淑玲更倾向于推敲色彩的变化层次来表现创作者对所见之景深思和感悟的氛围。引倪瓒《跋画竹》之语以点明此种意趣:“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1364)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郭淑玲:5-6pm》场景图,摄影:海良 ©郭淑玲,致谢否画廊

 

尽管如此,郭淑玲受传统中国文化的深入影响并不会直接而显著地体现在她的画面中。作为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晚期的一代,郭淑玲成长于加速全球化的时代,其时中国文化艺术领域比从前更加开放自由,使这一代人得以了解和接受许多别具特色的亚文化和他国文化,并与自身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形成共鸣和启悟。郭淑玲喜爱并欣赏日本“侘寂”美学这一深受日本禅宗佛教影响的审美意向,推崇朴素静默的哲思态度,认为短暂、无常、缺陷亦是万物之美的一部分。因此她的创作描绘短暂易逝的瞬间和气氛,突破人们对事物的惯常印象,以仿若抽象的画面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具有寂静细腻的气质。

艺术家作品的氛围也一定会受到其生活哲学的影响。郭淑玲认为绘画是极度忠实于内心、接近生理性表达的行为,发乎自然、不应矫饰,因此绘画最能诚恳地反映她的美学取向与精神世界。她十分欣赏画家艾格尼丝·马丁晚年居住于墨西哥时极度简朴的生活。艾格尼丝·马丁在聆听过日本禅宗学者铃木大拙的演讲后吸收了东方文化哲思,认为“禅”是一种生活准则、一种度过人生的基本态度。她也是马克·罗斯科的坚定推崇者,曾赞美他的作品“到达了‘无’的境界,具有势不可挡的真实”。她自己的艺术创作回归至极简的元素,以促进对完美境界的感知,并强调对现实的超越。自1968年,艾格尼丝·马丁便居于新墨西哥州自建的土坯房中,离群索居直至生命的终点。在92岁高龄去世时,据说她已有50年不曾读过新闻报纸。郭淑玲相信孤独能够带来最终的内心宁静,因此她如艾格尼丝·马丁一般尽量远离人群居住,专注于内观自省,以通过冥想得到平静和对世间的共情。

冥想的实践可以通过每件日常小事来进行。郭淑玲坚持每日深思、冥想自我精神,因此她的状态得以随着时间流逝愈加纯粹简朴,创作也更加洗练通透。

 
郭淑玲在船上创作。摄影:Selkie. ©郭淑玲

郭淑玲在船上创作。摄影:Selkie. ©郭淑玲